第(2/3)页 “贵如世尊,也要问众生所愿。卑陋如你,却要意凌众生。这就是你和世尊的区别,看起来在追随祂的理想,却和祂南辕北辙!” 神侠明白他永远无法说服这个人,无论假意或真心。他本想在生命的尽头,奉上自己的全部,以之为理想的承继,但明白这个人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。 他好像听到了生命消逝的声音,便使劲地睁眼看着,看自己是怎样和这个世界告别。 他很早以前就见过姜望—— 那时候还是一个清秀宁定的少年,守着和观衍的约定,来到悬空寺送归僧衣。 苦觉死缠烂打,一定要收其为徒。 观衍是止相的弟子,悟性高绝,得止休、止念看顾,其实他也照料过。当年失踪天外,他还以为是宗德祯的手笔,把这笔血债,记在了玉京山,偷偷宰了几个玉京山的道士来报复—— 说来可笑,那时候他就连报复玉京山,也是要挑那些真正做过恶的道士,自己把自己囚在规矩里。可一身枷锁,如何能赢? 而苦觉……他甚为抱歉。 最后他说:“你其实也并不愿意怀疑子先生。我说不说这些,都不会改变你。” “我珍惜所有的善意,感谢所有给予我善意的人。”姜望并不否认:“就像我并不愿意看到凶菩萨是神侠。” 神侠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:“我并不以神侠的身份为耻。它理当是我的光荣。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意义所在。” “那怎么到现在都不敢露面?”姜望问。 “那是因为世人并不理解,世人都错了!”神侠忽然暴怒! “世人都错了……”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,只能躺在那里,徒然重复:“我会纠正这错误!” “是啊,你这样的人,怎么会醒悟呢?” 姜望摇了摇头,探手抓向他:“就让我先纠正你的错误。” 手还未至,泛起一身皱。 神侠半透明的状态就像是一张假皮,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刻,根本无法抗拒姜望的剥离。 他想他是并不畏惧死亡的。 可是在这只手探来的此刻,他猛然意识到,他马上就会变成一个名叫止恶的和尚……赤裸地躺在这里。 躺在这里的平等国首领,屠杀了卫郡若干超凡的神侠,是悬空寺的止恶禅师,身上还带着拈花院的【妙高幢】! 这几乎等同于悬空寺的灭亡宣告。 半透明的眼睛圆睁开来,奄奄一息的他,声音瞬间高亢:“不!” “别——” “就这样杀了我吧……” 惊怒,恐惧,而后是哀求。 他的身体颤抖着,使劲想要翻个身,爬起来给姜望作个揖或者磕个头,可他什么都做不了。 姜望击破了他的金身,也瓦解了他所有的力量。 他挣扎着挣扎着,最后只能痛哭流涕:“求你!” “我……求求你——” 他只可以咬着牙,半透明的脸上哭出血泪:“止恶一定不能是神侠!” 姜望没有说话。 在他困顿的时候,势弱的时候,曾经有几次来自凶菩萨的声援,他相信是出于这个人的真心。 当初观衍前辈还俗,观世院首座苦谛想要追回修为,也是止恶出面制止——这事儿他听净礼讲过。净礼那时候说“凶菩萨一点都不恶,他很好很好的。” “凶菩萨”的名号,不是这个和尚自封。他是真切地做了许多有益人间的事,也曾真的提着头颅,为民悬命。 大家都承认,这位禅师虽然无眉貌恶,脾气暴躁,又手段残酷,却真个是菩萨心肠! 这样的人,所造的恶孽,却比他杀过的所有恶人都要多。如何不让人痛恨? 然而其人这一刻的脆弱、悲恸和恐惧,和他作为神侠所搅动的诸天风云,所掀起的血海滔滔,又是如此地让人唏嘘。 神侠哀声欲绝,声声泣血,这才是他咬着一口气不肯立即死的原因! 他不能够作为止恶禅师,死在这里,为天下所见。 “是我利欲熏心,行差踏错。是我猪狗不如,我罪该万死,活该下油锅!我应该被千刀万剐——对不起我伤害了您!” 他哭着道歉:“求您就这么杀了我,勿揭我面。” “我应堕无边地狱,无面目见世人。” 他的声音已哑了,这样嘶喊着:“看在观衍的份上……看在苦觉!!” 姜望的手停在空中。 这只提剑的手,仍然稳如磐石,不见颤抖,仍然有裂海削山的力量,但再也放不下去。 “既然说到我师父……” 良久姜望终于开口:“你是不是应该跟我交代一点什么?” “我一直觉得,苦觉才是他们师兄弟里最有天赋的那一个。虽然他贪玩,固执,没有上进心,但他聪慧过人,最具佛性。苦病性烈如火,苦谛生性严肃,苦性光明正大,苦命……是个苦命人。” 神侠痛苦地在地上颤:“当年……” “因为一桩意外,苦性发现了我神侠的身份,想要揭露出来,公诸天下。怎么劝说都没有用。当时的方丈悲怀,为了保护悬空寺传承,选择将他毙杀在角芜山……” “我为了掩盖真相,掀开平等国在楚国的布置,从而引发了角芜山大战,波及诸国。” 时间已经不多,惊心动魄的往事,他只是简单地带过:“苦觉跟苦性感情最好,通过苦性的隐秘留痕,追查到了真相……我本想杀他灭口,但因为悲怀的请求而停手。” “悲怀在临死之前,用自身魂魄堕入永苦地狱为要挟,要求苦觉永远守住秘密……苦觉答应了。” 姜望仍然面无表情,但感到自己的心脏……隐隐绞痛! 他心疼那个吊儿郎当的老和尚。 苦觉那么执拗的人,他在那种情况下的“不得不”,他的“答应了”……是多么痛苦的决定! 恐怕是把一口黄牙都咬碎了,和着血吞咽,才能说他要守住这个丑陋的秘密! “从那以后……”神侠继续讲道:“苦觉就放浪形骸,行为乖张。不敬佛,对悬空寺也不再有归属感。” 姜望咧了咧嘴,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杀出来,有砺剑般的磋磨:“这样的佛,这样的悬空寺。要让他怎么敬,怎么归属呢?” 神侠没有回答。 他无法回答。 他只是躺在那里,继续给姜望交代:“悲回也是当年的知情者,答应了悲怀要永远守住这个秘密。所以这次临行前,他偷偷将【妙高幢】借给我。” “偷偷?”姜望面无表情:“你是说苦命方丈不知情?” “对于我的身份,苦命方丈或许有所猜测,但一定未能确认。他也不会去确认。” 此刻的神侠虽则仍是半透明身形,眼角淌出的每一滴血泪,却都清晰而真切:“我们平等国做事,从来只以组织身份,原来的身份和势力,一概与组织无关。” 第(2/3)页